荣辱混淆的世界中,没有真正的赢家
我有时候会很较真儿。到小商品市场买东西,对商家“漫天要价”会显得很愤怒,斥其不明码标价,蒙骗老实人——他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我,觉得我大概智商有问题;到受灾的贫困地区采访,为有关部门竟然还摆酒宴送礼品生气,想那些钱用到扶贫救灾上该多好——但是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,因为他们想争取更多的救灾资金;在公交车站候车,看到大家一哄而上推来挤去深感不屑,总是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,结果常常是上不了车——受我拖累的同行者把我看成迂腐不堪、一无所能的懦夫;在交通灯前老老实实地听从指令,可是旁边的人却争先恐后一个个“勇敢”地闯红灯,往往只剩下我一人像个傻瓜站在老地方——我鄙视他们的行为,估计他们也在嘲骂我的蠢笨。
我也经常听到这句话:“要知道你是生活在中国!”这是怎么啦?什么时候中国人的荣辱观发生了如此可悲的错乱?
曾经有一度,人们把最坏的恶谥加在“市场”头上,认为那是一个鄙陋私心的集中营、纷乱欲望的名利场。曾经又有一度,人们把最动听的词语封给了“市场”,认为凡市场的光辉所到之处,规则意识会得到培育,民主精神会自动生成,道德水平会水涨船高,即使有什么问题,那也与市场无关,恰恰是因为“未充分市场化”所致。事实上这又是一个“市场神话”。
经济学家茅于轼在《中国人的道德前景》一书中认为,市场经济随时存在着向混乱无序社会倒退的可能。因为今天许多人对于市场的理解是有偏差的,以为市场就是贪得无厌,就是尔虞我诈,就是损人利己,就是见利忘义。大谬不然。多年以前我读马克斯·韦伯《资本主义精神与新教伦理》时领悟到,市场经济的确是尊重人的“自私”的,但每个人必须意识到“他人也可能是自私的”,大家在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时必须考虑他人,如此自身的效益才能够有所保障,种种规则才得以确立并得到遵守,并且内化为人心中新的道德。这也可以被称为“排队的文明”。在今天的环境下,未必非得要大公无私,见义忘利,毕竟那是一个很高的标高;其实在我们思想的清澈源头,智慧者对此认识得也很通透,《周易》中就明确地提出:“利者,义之和也。”
许多人习惯于把自己那些无视荣辱的行为归咎于外在的压力,也就是所谓现实生态的恶劣,孰不知自己就是此种生态的构建者。一开始可能也觉得无奈,不得已而为之,尚存一息耻感,但逐渐地就习惯了,麻木了,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,甚至变得无耻妄为了,开始把“老实”看成无能,把“能干”理解成会拉关系、会钻空子、会搞腐败、会投机取巧、会上下其手、会肆意“操作”了,不以为耻,反以为荣了。看来,这种“生态”的背后还有某种广泛的社会“心态”在支撑——其实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生态,姑且称之为“丛林生态”。在现实生活中,如果残酷的“丛林法则”大行其道,情形必定很不妙,人与人互相倾轧,劣币会驱逐良币,老实人只能饿死,整个社会进入最糟糕的“逆淘汰”。当是非、善恶、美丑、荣辱的界限模糊甚至颠倒的时候,世界就成为一个大垃圾场,所有人都将生活在现实和精神的废墟上。在这样的社会里,没有真正的赢家。
如果往更深处想,那么,由于社会的剧变割断了传统美德的根脉,使得人心既缺乏文化的滋养,又没有道德资源的及时更新,失去了源头活水,以致于价值观浮躁混乱。而形形色色所谓“后现代”的话语也像无所不在的病毒,要消解掉价值的可靠性、稳定性、坚固性、合法性,使得社会上关乎荣辱的评价体系整体崩溃、全面失效。坚持正面价值的人得不到荣耀感,体验到的反而可能是羞耻感;追逐负面价值的人不会被鄙薄,获得的反而可能是尊崇感。这实在太糟糕了。一位哲人说:“所有高贵的道德都产生于一种凯旋式的自我肯定。”可以这么说,只有建构一个巨大、明晰、辐射力强、影响力广的判别荣辱的话语场,高贵的道德才会凯旋。[选自《中国青年》2006年第7期 作者 吴志翔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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